第九十一章
紫檀嵌玉插屏竖立, 隐约可见绰绰的两道人影。
案几上设一方汝窑美人瓶,瓶中供着数枝桃花。
花瓣娇艳欲滴, 一如此时沈鸾未施粉黛的一张小脸。
许是水雾氤氲, 亦或是羞愤所致,沈鸾一张脸红如春桃。
薄纱似的罗裙裹着美人,她被裴晏拦腰抱起。仅隔一层轻纱, 裴晏灼热的掌心紧贴在自己腰窝处。
未着罗袜的玉足纤纤, 轻垂在半空,点点水珠顺着足尖滑落,沿路至屏风前的矮榻。
沈鸾满脸羞赧,绯色似腾腾氤氲水雾, 将她整个人团团笼罩。
视线下移, 目光落至自己身前某处柔软, 沈鸾忽的闹了个大红脸。
一张脸团团燃烧,红晕似天边晚霞, 紧贴在她双颊。
适才沈鸾出水得急, 并未多加留意。如今才发现,自己身前那一点嫣红, 还沾着一小片玫瑰花瓣。
那花瓣娇小如玉,沾带着水雾, 牢牢沾带在自己身上。
耳尖滚烫,沈鸾努力蜷缩着身子,视线低低垂着, 祈求裴晏没有看见那一片花瓣的落处。
无奈天不如人愿。
才刚动动身子,腰下那一处立刻遭来一记拍打。
裴晏声音冷清,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隐忍“别乱动。”
沈鸾全身颤栗,覆在眼睑下的睫毛抖动不已。
耳根子滚烫。
余光瞥见裴晏低垂下眼, 视线在她身前那一处沾着玫瑰花瓣的嫣红停留一瞬。
裴晏眸色渐沉。
沈鸾望不见的地方,裴晏喉结轻轻滚动。
沈鸾抱着侥幸之心,以为对方并未发现端倪。
倏然,搂着自己脖颈的手指往下移动一寸,那手指修长白净,而后,轻轻拂开那一片花瓣。
颤栗骤然至足尖升腾而起,沈鸾僵硬着双目,呼吸都不敢出。
裴晏指尖沁凉,然拂开之后,沈鸾通身上下却似滚烫炉火,绯色蔓延至全身。
身前那一处似红梅傲雪挺立。
沈鸾脸红得更甚,好不容易熬到矮榻前,蓦地,红唇沾上一片玫瑰花瓣。
是方才被裴晏拂开的那一枚。
那花瓣还沾着水汽,隐隐还留有裴晏指尖的温热。
一想到这花瓣是从何处而来,还带着自己的洗澡水,沈鸾当即想拂开。
“不准。”
耳边落下清冷的一声。
矮榻上铺着柔软的狼皮褥子,沈鸾整个人陷在其中。
日光盈盈透过楹花窗,而后,又被裴晏颀长身影挡住。
他俯身,只一手撑在沈鸾耳边。
薄唇落在那一枚花瓣上,浅尝辄止。
落在脸上的气息灼热,好似热浪迎面扑来。
掐着自己素腰的手指不曾松开半分,指尖轻轻泛出润白之色。
紫檀嵌玉插屏就在眼前,沈鸾眸光渐渐涣散。
这么多回,她还是学不了换气。
只感觉到落在颈间的气息越发急促炙热。
那枚花瓣终自唇角滑落,滚落至沈鸾纤细白净的肩上。
罗纱轻拢,榻上的美人双眸氤氲着水雾,泫然欲泣。
泛红的眼角还有适才滴落的泪珠。
再往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裴晏眸色一暗。
沈鸾似有所发觉,挡在身前的双臂始终未曾松开半分,然再怎样,也只是徒劳无功。
娇小的手指怎么也挡不住那一处柔软。
裴晏垂目,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干哑得厉害。
沈鸾咬紧下唇,少顷,方红着脸。她往里藏藏“我、我想更衣了。”
她大着胆子,飞快朝裴晏掠去一眼“你先出去。”
裴晏静静望着沈鸾。
她永远也不知道,刚刚望过来的那一眼,有多勾人心弦。
日光静静流淌在一人之间,地上水珠晶莹,泛着璀璨光影。
裴晏不曾说话,只面色淡淡。
犹豫再三,沈鸾终翻身而起,她快步越过裴晏,自取下一旁的衣衫后,沈鸾赤足,慌不择路闪到屏风后。
手忙脚乱为自己更衣。
石榴红宝相花纹彩绣春衫轻笼,虽隔着一扇屏风,然沈鸾仍能察觉到落在身后的那道灼热
视线。
自纤细的脖颈往下,沿着光滑无暇的脊背。
细腰的那点点红梅虽叫沈鸾洗了去,然此时此刻,却比先前红得更甚。
棉裙穿戴齐整,倏尔却闻得身后一声。
裴晏抬脚离开了。
屏着的气息终于在此刻尽数松懈,沈鸾扶着高高案几,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至剩下一副躯壳。
槅木扇门再次被人推开,脚步声渐行渐近,却是茯苓和绿萼两个丫鬟。
“姑娘,姑娘没事罢”
茯苓着急不安,待看清神款安然无恙后,方悄声松口气,搀扶着沈鸾至窗下矮榻坐下。
那狼皮褥子还铺在榻上,水雾斑驳。
沈鸾只看一眼,当即想到裴晏望着自己的眼神。
幽深平静,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细腰的滚烫好像还在,沈鸾焦急不安往后退开半步,怎么说也不肯在这榻上待上片刻。
“回去。”沈鸾面色慌乱,紧攥茯苓手腕,“我想回房了。”
茯苓连声道是,又懊恼不已“都是奴婢的不是,忘了姑娘不可泡太久。”
先前有一回沈鸾在浴池险些晕了过去,自那之后茯苓和绿萼双双小心万分,不想今日还是犯了错。
茯苓低垂着眼睛。
刚刚裴晏还因为这事,痛责她们一人。
沈鸾双眉渐拢“他说你们了”
茯苓点点头“幸好只是训斥,姑娘不知道,陛下刚刚进去时可吓人了。”
她险些以为自己脑袋不保。
沈鸾抿唇不语,眉眼低垂。
茯苓轻声“姑娘,下周是沈夫人的忌日,还是和去岁那样”
茯苓口中的沈夫人,自然是沈鸾的亲身母亲,阮芸的姐姐。
自阮芸认回沈鸾后,茯苓和绿萼自然也知道了那段往事。
她们一人虽是先帝亲自指派到沈鸾身边伺候的,然这么多年的主仆情意,一人自然是站在沈鸾这边。
沈夫人是产下沈鸾后去世的,阮芸不想沈鸾在生辰这日伤心,所以将姐姐的忌日定在立夏这一日。
春末夏初,炎炎热风伴随蝉鸣,不绝于耳。
乔府上下安静祥和,只有淡淡青烟缭绕。
案台上供着的是那半枚日月玉扣。
阮芸挽着沈鸾的手,细细说着话“以前姐姐最喜欢的,就是立夏了。她贪凉,每每到了夏日,总会偷偷溜出去,买玫瑰冰沙吃。我那时还小,瞧着好顽,也和她要了来。”
可惜阮芸小孩子,肠胃不好,吃了冰的,闹了一整夜的肚子,连累姐姐被父亲打骂了一顿。
阮芸唇角挂着浅浅笑意,好似昨日,自己还是需要姐姐庇护的小孩,一转眼,已是孩子的母亲。
她一手抚着腹部,眉眼温柔“待下回姐姐来,也能看见我的孩儿了,也不知道是姑娘还是男孩。若是姑娘就好了,和阿鸾一样乖巧最好。”
案台上并无画像,香案上只有瓜果,都是阮芸姐姐生前爱吃的。
阮芸低下声“阿鸾真的好像姐姐,我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她”
一语未了,阮芸又忍不住落泪,她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哭不得。
沈鸾拿丝帕细细擦去阮芸眼角的泪珠,好生安慰一番“姨母莫哭了,母亲看见了,定要伤心的。”
阮芸眼圈发红,轻靠在沈鸾肩上。
她轻轻叹口气,搂着沈鸾撞见好生心疼“姨母答应姐姐要照顾好你,然如今连留你在家中”
沈鸾唇角挽起几分笑“姨母待我已经够好了,母亲怎会怪罪于你”
阮芸摇头“皇权富贵再好,又能怎样”
她和乔鸿渊再厉害,也不过一介商人,怎能斗得过朝中那些人,更何况,那一位还是九五至尊。
阮芸这几日总悬着心“古往今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如今对你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别的喜欢的人,那时你可怎么办”
“他不会。”
沈鸾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音甫落,她方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沈鸾讷讷张了张唇,不知是潜意识对裴晏的信任,还是怕阮芸担心,自己刚刚反应才那般大。
沈鸾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日光满地,浅色瞳孔泛着浅浅的光晕。
沈鸾低声呢喃,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那样的人。”
阮芸面露怔忪“阿鸾很喜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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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之前怎么听说,要和沈鸾定亲的,是先皇后的嫡子。
“我”
迎着阮芸那双清透的眼眸,沈鸾一时半会说不出谎话,只如实道,“以前,很喜欢很喜欢。”
可惜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前世自望月楼失足落下,沈鸾以为自己惨遭灭门,是裴晏所为。
后来才知道,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不是真的无中生有,竟是真真的。
那人甚至,还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还杀害了真正的沈廖岳。
横亘在她和裴晏之间的意外多如鸿毛,如满天繁星,数也数不清。
沈鸾搂着阮芸细腰,一人坐在抄手游廊下。
满庭院日影横斜,树影摇曳。
金漆木竹帘半悬,挡住了那恼人的日光。
阮芸怔了一怔,而后伸出手,轻轻抚过沈鸾鬓边的碎发。
“以前喜欢,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
阮芸身为沈鸾的姨母,自然事事为沈鸾考虑周全。
“他是一国之君,日后身边肯定还有别的女子出现。寻常人家尚且还有妻妾成群的,更别提那还是皇帝,古往今来,哪一个帝王不是后宫三千就算他心里不喜欢那些女子,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那么多人看着,他定是要雨露均沾。”
沈鸾眨眨眼。
阮芸“再者,你如今的身份”
还犹未了,阮芸又忍不住痛骂那害死姐姐姐夫的
人,她心疼拥住沈鸾“若是姐夫还在,你是将军嫡女,就算入宫了,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你,可如今”
天水镇那场大火后,天下人人皆知长安郡主丧命火海,若是此时沈鸾以长安郡主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阮芸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你姨夫劝我,莫对陛下有太多偏见,虽说他”
沈鸾抬头“他怎么了”
阮芸狐疑“陛下没和你提过”
沈鸾摇摇头。
阮芸“也不是大事,就是你姨夫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烦,幸好陛下出手相助。”
然若是因为恩情,叫阮芸将沈鸾送至裴晏身边,阮芸也是不肯的。
“后来你姨夫说,这事还是得问你。”阮芸拍拍沈鸾的手背,轻声。
“阿鸾,你和姨母说一句实话,你心中可对陛下还有意”
月洞窗下,一人身着玄色海波纹长袍,他手中攥紧一木雕,静静伫立在日光中。 ,